□老胖

我挺喜欢多肉植物，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种了好几盆，这小东西叶子肉乎乎、肥嘟嘟的很可爱。我不知道多肉植物什么时候在这座小城开始兴起的，估计也就是最近十来年吧。如今品种越来越多，形态各异，听说总共有一万多种呢！我挺纳闷，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喜欢这种小植物？难道因为自己也是胖子？

仲秋时节，我和朋友相约去他的老家摘石榴，他老家在城东电厂边上。村子不小，我们的车子东绕西转前行着。村里大都是平房，形制类似，街道、胡同很整洁，还统一粉刷了白色涂料，颇有一种新农村的感觉。

朋友先去看他的老姨，这是老妈交代的任务。进了老姨家的胡同，发现一位老人正在院门口呆呆地坐着。老人家大概70多岁，身形佝偻，已是风烛残年。见了我们，浑浊的眼里立时有了光，激动得一个劲地“啊啊”着，但她站不起来。老人明显已不能自理，不但失语，也许也已失聪。朋友把带的礼物放下，使劲跟她比画着，大声交流着。

老姨夫不在家，朋友费劲地和老人交流了一会儿。临走时，老人还知道摆手“呀呀”地和我们告别。老人明显很珍惜这次见面，咿呀道别的声音里带着离别的伤感。也许老人有不少亲戚，但有多少人，又多长时间才来看他们一次呢？

朋友说现在村里的老人很多，年轻人少，大部分出去打工了，挣了钱就逐渐搬出村子去城里买房住了。

朋友的院子是我们上高中时常来玩的老院，现在周围邻居的新房地基明显比老院的地基高了一些，大门门楣上还钉着两块风华褪色的老式居民门牌。打开生锈的老锁，进得院来，小院还是30多年前熟悉的布局。迎面就是那棵硕果累累的老石榴树，粗壮的老枝遮在破旧的迎门墙前，果子早已红了，个头很大，有的果子甚至裂开了嘴，露出晶莹的红石榴籽。

我决定爬上迎门墙后面的平顶小房子，上面可以随意地摘到石榴。朋友搬来一个铁梯子，我攀爬几步，刚触及房顶时就摸了一手灰。我在房顶上拍拍手，先扭下一个大石榴，丢给朋友。朋友也很高兴：“一年不来了，这老石榴树一样不少结果子。”

石榴树枝很低，我在房顶上几乎抬不起头来，一会儿便浑身不自在，衣服后背也被树枝划了个口子。朋友嘿嘿地笑着开着玩笑：“还行，你看着胖，动作倒挺麻利！”

干了一会儿，我索性在房顶上找块砖坐下来休息，四处环顾起来。这院子不大，三分地左右，有堂屋、东厢房和西厢房。房子应该有几十年历史了，斑驳低矮的山墙，老式的木框玻璃窗，老式的灰瓦和正脊……忽然，我注意到了房顶上的一些东西，瓦缝里竟然长着不少瓦松，灰不溜秋的绿，几乎和瓦当一个颜色了。

“唉，哥们，你这房顶上怎么有这玩意呢？很多年不见了，瓦松！”

“谁知道呢，老瓦房一般都有吧。”朋友很平淡地回答。

“这应该也属于多肉植物吧？”我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，坐在屋顶上翻起手机来。

朋友开始打扫院子，枯叶、掉下的烂石榴都扫到了石榴树下。

网上关于瓦松的信息不少，瓦松属于景天科瓦松属植物，大类上属于多肉植物，不管是叶子颜色还是形状，头年生瓦松的叶子肥嫩，胖嘟嘟的一团，和多肉是非常像的，后年才长出“松树尖”状的花序。但其实瓦松和其他多肉植物并不一样，即使带回家也是养不好的，无论你养多肉的条件再怎么好，瓦松只是2年生植物，没什么培育价值。

唐代的笔记小说《酉阳杂俎》就提到了瓦松，书中说长在屋顶的叫“昔耶”，长在墙头上的叫“垣衣”。曹操的孙子曹明帝特别喜欢瓦松，为了看到它，甚至把长安的古瓦运到洛阳盖宫殿。现在洛阳的仿古宫殿顶上，不知道还有没有瓦松？

但并不是所有房子的房顶都会长瓦松，只有传统的瓦房才可以，瓦松植株的样子和松树十分相似，所以人们称之为“瓦松”。只不过多肉是种在盆子里的，而瓦松是长在瓦上的。虽然说现在瓦松不常见了，但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，农村的老瓦房上可谓到处都是。

我关了手机屏，遗憾地看了一下房顶的瓦松，打消了想拔下来几棵的念头，转身又开始摘石榴。干树皮屑落到脖子里，痒得难受，硬硬的石榴枝尖也时不时在头上戳一下，好在我的外衣有帽子。

石榴摘下了很多，满满两大袋子。朋友嘟囔着：“亲戚谁要就给谁点，反正又吃不完，回头你多带走点。”

西屋的房门开着，几个破旧的老物件堆在那里，我好奇地过去瞅了瞅。有一个黑木箱子上竟然还镶有铜钱，铁把手和箱鼻子的钉孔处都垫着一枚，这些铜钱应该很久了，有一枚我辨认出是康熙通宝。朋友过来说，这是老妈的姥姥结婚时用的箱子，后又送给老妈了，老物件都在这院里堆着，那边还有一对老式的太师椅呢。

我轻轻抚摸着这些老物件，若有所思。

老人，老房子，老箱子，老石榴树，一切都在慢慢变老。

还有那久未见的瓦松，在过去的岁月里，瓦松的身影随处可见。它们在灰色的瓦片间顽强地生长，诉说着房檐下一段段已经早被遗忘的往事，记录着老人们的童年故事，也记录着他们的青涩年华。

我又瞅了一眼房顶上的瓦松，几株尖尖的花絮泛出淡淡的紫白色，秋天的瓦松开花了，又一批瓦松又将轮回！岁岁如斯。

是啊，这老屋、老人终会渐渐被世人遗忘。它们都曾经是这片土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都曾有着如诗年华。恰如那瓦松一般，依然在默默地向世人无声展示着生命的坚韧。

我对朋友说：“再去一趟你老姨家吧，老人家不吃，看着红石榴也高兴。”